法国CANAL+频道木偶新闻的政治明星
十年来,萨科奇觊觎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宝座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凭着十足的人气和果敢的作风,年仅49岁的萨科奇
政治的实质不是阴谋与威权,而在于实现力量的凝聚与责任分担。在法国,这一高深莫测的责任被媒体解构得既轻松又活泼。近两年,关于希拉克与超级部长萨科奇之间的恩怨权争,一直是每天晚上CANAL+木偶新闻剧的重头戏。以下是让笔者过目难忘的两个片段:
剧情一:
某日,希拉克坐在爱丽舍宫叹息道,“累死我了!”这时一直暗藏在角落里的内政部长萨科奇激动地跑了出来,“啊,希拉克死了?!”不容分说,便手脚麻利地将闭目养神的希拉克装进了棺材,然后大步流星地将棺材抱进自己的专车,开到一片墓地,迅速掘一个坑,请来了神父为死者祷告。此时,马赛曲响起,站在墓地上的萨科奇宣誓就职,“从现在开始,我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总统……”就在萨科奇沉醉于其爱丽舍宫的光荣与梦想时,脚底传来敲棺材盖的声音。不一会儿,希拉克从棺材里坐了起来,给这位匈牙利移民的儿子上起了法文课,“萨科奇先生,我说累死了,其实只是我很疲惫的一种文学表达……”
剧情二:
自从今年政府重组之后,拉法兰一直是个十分尴尬的角色。法国媒体认为,实际上的二号人物是财政部长萨科奇。今年10月份,希拉克开始亚洲之行,CANAL+没忘了追踪报道,并将希拉克总统和拉法兰总理串在一起哄笑了一番。
故事发生在希拉克离开巴黎的当天早上,爱丽舍宫的卫生人员例行清洁,给希拉克打扫完凌乱不堪的房间后离开。没多久,希拉克进来,环顾四周,怅然若失。寻思片刻后,希拉克跑出总统府,在一堆垃圾箱里翻出个被折叠扭曲的人来。待希拉克给他细心地梳理完头发,观众才发现那人正是现总理拉法兰先生。原来,今天早上他被清洁工当成希拉克办公室里的废物扔掉了。希拉克将他搬回爱丽合宫,摆正姿势,然后在拉法兰的额头上贴了个纸条,“请不要把他给扔出去了!”短剧结尾是希拉克亨着幸福的小曲,放心地离开爱丽舍宫,开始意在中国的老板外交。
第二个故事有个关键背景是萨科奇造反成性。希拉克在其政治生涯里,主要培养了两个人,一个“政治儿子”,一个“政治女婿”。前者是前总理阿兰・朱佩。今年,这位波尔多“新长征突击手”命运不济,因为开虚职案被迫结束政治生涯。后者就是人称“政治齐达内”的尼古拉・萨科奇。萨科奇跟希拉克有过近20年的师生之情。早在70年代,时任总理的希拉克便将二十出头的萨科奇拉入自己的队伍。据说,膝下无子的希拉克有意将这个貌似蝙蝠侠的青年才俊当“政治女婿”来栽培。然而,在1995年的总统大选中,萨科奇倒戈,转而支持当时的巴拉杜总理,两人从此关系破裂。反对萨科奇的人一直将此“弑父”行为当作萨科奇一生中最不光彩的事加以抨击。希拉克一家自然是惆怅万分、寒透心骨。对于希拉克来说,更不幸的是,“政治儿子”忠心耿耿,阴沟翻船;“政治女婿”不断变节,节节高升。就是这个屡屡变节的萨科奇,讲了一句看似解嘲又颇耐人寻味的话,“穿越沙漠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借此你知道哪些是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萨科奇自称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有个空位子,我就想坐上去。”去年,在法国电视二台的“100分钟辩论”节目中,主持人阿兰问萨科奇法国财政部长洛朗・法比尤斯曾承认自己刮胡子都想着总统竞选,你是否如此?萨科奇的回答是,“我不只是刮胡子的时候。”喜欢萨科奇的人对希拉克的评价是,他说的都是一些共识,我们学不到东西,而萨科总能引起争论,有争论才有进步。多数法国人认为,这个“左右逢源”、四处招朋引类的尼古拉将毫无疑问地成为希拉克时代的终结者。
看不惯萨科奇行事作风的人以“萨科这・萨科那”来宣泄心中的不满。抱怨同时也透露一个信息,今日的萨科,被漫画书描绘成背负两节劲量电池的超级部长,无所不能、无所不在。
应该说,“法兰西文化例外”并非完全是积极意义的。时至今日,“例外”二字,不时也成为这个民族不事进取,不向其他国家或文明学习的遮羞布。今天,评论犬儒与享乐主义正在启动这个老牌文化帝国的安乐死程序,未必尽是夸张之辞。大凡在法国办过事的人,都会抱怨法国人效率低,衙门风气重。更别说还有个荒诞不经的35小时工作制,在这个旨在增加就业的制度下,勤奋竟然是不合法的。初到法国,笔者曾经揣着钱包游荡在一座关门闭户的小城,饥肠辘辘、举目无食。因为是星期天,所有店铺都关门休息了。2001年,塞德里克・克拉皮奇拍了部叫座的法国电影――《西班牙旅馆》――开篇即讽刺了法国的官僚主义。一个学生申请去西班牙留学,公章文牍满天飞。对于这种官僚与民僚主义,尽管在法国不乏自我批评,但是能够身体力行的人毕竟是少数。法国的学界更是时常将效率与增长完全模糊了界线。在追求合适的增长之时也让日常生活的效率背了黑锅。事实上,减少官僚主义或及时回复他人的邮件,并不会多消耗掉伊拉克地底下有限的石油。在这点上,萨科奇的另类表现与今日法国的“主流文化”显然格格不入。
萨科奇注重行动,他有句颇为吊诡的名言:“不冒险就是最大的冒险。”在法国人眼里,野心勃勃的萨科奇的确是个异类,是“法兰西政治例外”。他是个工作狂,有人为此拿出数目字,“萨科每天工作17个小时”,睡眠时间少是有人将他比作拿破仑的理由之一。萨科奇的勤奋和中国的农民工勤劳当说不分伯仲。不同的是,后者在数量上占绝对的优势。通过萨科奇与中国农民工的比较(对于忍辱负重的后者来说,这种比较无疑是残酷的),似乎可以找出关于中国和平崛起与法国和平衰落这组宏大叙事间的一些蛛丝马迹。一个勤奋的财政部长怎抵得了数亿农民工?所以每当看到萨科奇因其效率鹤立鸡群、被媒体捧为政治明星时,笔者便会想起唐德刚在《晚清七十年》里对李鸿章的描述:泱泱大国,面对一双孤儿寡母、万千列强,唯一人扶危。
有报章描述萨科奇主政财经部的情形是,“上至次长、主任,下至普通执达吏,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执达吏统统穿起了气派的制服。司厨长手托鱼盘在长廊里飞奔。”此情此景,不可不谓气象万千!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许多法国人在萨科奇身上看到了希望。萨科奇正在进行一场“效率洋务运动”。当然,在塞纳河左岸一些反对过于追求效率的学者眼里,这不是什么可以恭维的事。在他们看来,当世许多乱哄哄的繁荣,不过是“疾步如飞、追赶监狱”。值得注意的是,来自左岸的理性声音,有着浓郁的世界主义传统,思虑所及无远弗届。其关于效率的批评对于此时的法国虽已不合时宜,有药量过猛、“落井下石”之嫌,然而对于中国现状却有着忠言的意味,或者说更切近中国的实际,有益于化解潜在的危机。不可否认的是,流行于当下中国拆迁运动中诸种野蛮与短视,既源于利益集团的合谋与分赃,也因各地政府寻了中国长策中的短见,中了效率至上的暗毒,终于失之于一端。仅从文化保护一维而论,近两年来暴风骤雨式的拆迁改造,已经具有几十年前文化革命的某种暴戾特征。
萨科奇之于法国,是年轻与效率的象征;他的成长,渐渐成为法国告别希拉克时代的一个仪式。萨科奇曾以律师为业,2002年进入内阁任内政部长旋即成为法国政坛巨星。其雷厉风行的作风,很快使内政部焕然一新,巴黎社会治安也明显好转。当年年底,《巴黎人报》即以《安心睡吧,萨科守着您》为题撰文,以赞美萨科奇的非凡政绩。在调任财政部长后,同样大刀阔斧,改革沉痼。不久前,萨科奇宣布他将在今年11月份参加竞选“人民运动联盟”(UMP)主席,并得到了拉法兰总理的支持。一旦坐上党魁交椅,萨科奇2007年入主爱丽舍宫当是触腿可及之事。与无处不在的萨科奇相比,在CANAL+的木偶剧里,希拉克则被丑化为手握狼牙棒,终日以强凌弱的墨镜先生。他可以随时揪起萨科奇的衣领并教训他,“想当党主席?呵呵,辞了财长再做梦吧!”
CANAL+的木偶新闻剧每晚8点前后播出,通常只有十几分钟左右,这是法国收视率最高的节目,也是许多年轻人唯一观看的电视节目。该台曾就木偶新闻剧的辛辣风格和社会反响制作了一个专题,其中有一段是萨科奇谈论自己日日“上镜”的体会:政治人物、政府官员要有责任和胆量面对公众,如果受不住批评或讥诮,就安心去过自己的私生活好了。
萨科奇这番评论不禁让人想起几个月前发生在中国陕西的一则丑闻。有个农妇家中被盗,向当地警方报案后长时间没有消息,在县公安局上访催促破案时,情急之中骂了县公安局局长一句,结果竟被拘留了七天。理由竟是“公开侮辱他人”。官员不接受批评,以名誉权自卫抓人、徇私枉法,委实公私不分,不得不让人摇头。此事被媒体曝光之后,引来一片喊打之声,最后终于有了“说法”,虽然“说法”离“法说”还有些距离,毕竟各地媒体关注了这件事情,并帮着讨回了“公道”。然而,此案不过是中国众多地方、众多领域、众多层次政治生活的一个缩影罢了。只是当它被放到县镇一级,剥离了枝节与干扰,火眼金睛的人们才能看得真切,萌生了权利意识,因而怒火中烧或悲从中来。
眼下,中国政府着力加强执政能力建设,意义久远。结合对西方政治文化的一些亲历或观感,笔者相信,提高执政能力所赋予的价值内涵,当不外乎八个字:“文明政治、轻松生活”。它将是中国告别革命,完成转型,走向幸福自由不可或缺的一环,也将是最重要的一环。CANAL+等法国媒体在揶揄政治人物的同时,也向人们讲述了一个道理――政治并非必然面目可憎,它甚至是轻松的,公开的批评与讥诮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一国政府及其政治群体的声誉。政治毕竟是人的事业,文明政治即是轻松政治,轻松政治必然服务于轻松生活;政治文明之演进在于让管理者与被管理者轻松互动,否则政治及其改革将失去其必要之意义。
(摘自《思想国》,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7年1月版,定价:25.00元)